彼方的堡垒(2)

In 海上堡垒

众所皆知,对于戴纳,合唱团是她南十字生涯的头等大事,超过了考试毕业拿学位。戴纳会逃课,会拖图,会不交作业,会考试不复习;但她不会缺一次合唱团,更不会缺一次演出。不仅不会缺,还要搭上大量时间作准备。她要练声,要选衣服,要化妆。光是化妆就要用掉一小时。有时化得不太满意,比如太重太明显,影响了她清水芙蓉的欺骗性,还要去洗掉重来。并且每次临走之前都强迫全寝室在场的人祝她好运。按她寝室同学的说法,戴纳的每一天不是在去合唱团,就是在等着去合唱团。

南十字合唱团很年轻,成立了没几年,虽然有过稚嫩得不成气候的时期,考试却一向是一板一眼。考试分自选曲目和指定视唱两部分。即使在最艰难,人员短缺最严重的时候,也没取消过任何一部分。老团长阿兰·弗里德里克曾说:人少,就小组唱,人再少,大不了多重唱,总之,咱不要南郭先生。

但戴纳是个例外。她是合唱团至今为止唯一一个没完成考试就被录取的人。当时弗里德里克一听她唱完自选部分,马上就说:“OK,视唱免了免了。”

这是戴纳的一桩得意事。可后来她无意中了解到,弗里德里克曾私下跟后来的团长鲍威尔透露,说其实当戴纳一走进合唱团,他就想,只要这女孩儿不是五音不全,不会影响到别人,就算声音像猫叫,也一定招进来撑撑门面。

“就像一阵金色的清风,吹进苟延残喘的合唱团。”老团长诗意地补充。

戴纳听了好似挨了当头一棒。如果铁板一块的考试出现了双重标准,那她独一无二的凯旋又有什么意义呢?所以后来旨在培养领唱和独唱的声乐队一成立,她立刻就去报了名。声乐队的考官是学生工作处一位音乐系毕业的女老师,而指导老师则是个校外专门请来的女歌剧演员。戴纳毫无悬念地被录取后回去到处显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较劲。

除了化学系的鲍威尔是戴纳早先就熟悉的好朋友之外,她在合唱团又认识了城规系的玛丽、拉迪尔,化学系的诺娃,地产管理的姬儿,物理系的布朗,等等。

戴纳也是在合唱团认识的乔治·沙利文。

合唱团今日的辉煌,几乎可以说,有一半是乔治一个人打下来的。或者也可以说,合唱团的人数,有一半——女生的那一半——是靠乔治一个人的魅力召集起来的。

在一年前的一个11月的晚上,戴纳走进合唱团,那会儿合唱团还跟她刚来时一样简陋,招新已经结束两个多月,人仍然很少,固定成员二十个也不到,场地也很差,借的是南楼一间阶梯大教室。那晚她从教室的后门走进去,第一眼老远就看到最前排五颜六色坐了整整5,6排百来号人。她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掉头一看,鲍威尔和合唱团本来的几张老面孔,孤零零散坐在最后几排。

“这是在干吗?”戴纳指指前面。

鲍威尔诡异地直笑:“自己看讲台。”

戴纳这才看到,讲台上有个穿白衣的金发男生在弹电子琴,弗里德里克站在他旁边给他翻谱子。她又看看前排那些斑斓的后脑勺,头发长长短短飘飘扬扬。她忽然明白过来:坐在那里的居然全是女生。阶梯教室很大很长,在后门只能看个大概,要看细节很累。她一边暗暗好笑,一边掏出包里的小望远镜。没错,戴纳一直随身带个望远镜,因为但凡上大课她总喜欢坐最后几排。望远镜很小,比她手掌大不了多少,但做工非常精致,是她一个高中同学去东北出差从黑市买回来送给她的。

戴纳把望远镜对焦在讲台上。然后她放下了望远镜。

下一件事,就是她不由自主地朝前走,一直走一直走,旁若无人地走到前排,在那些女生旁边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

这就是戴纳对乔治·沙利文一见钟情的真实经过了。但戴纳后来在日记本里把它美化成了一场华美的焰火表演。“走进教室,抬眼的一刹那,有一道绚丽的光划过,照亮我茫然的双眼,点燃我暗淡的心情。很多年后今日的场景也许会恍若隔世,可那瞬间灿烂的一瞥,终将清晰异常。”

乔治很喜欢以自己为主角的戏剧化。几年后他看到了这些文字,尽管他谦虚地连连摆手说:“哪有哪有,我哪有那么好”,但仍然高兴得合不拢嘴。

最初围观乔治弹琴的那百来号女生,最后有1/4得以留下。另外那3/4不是因为看厌了,而是没通过合唱团考试。自此合唱团再也不缺女生了,女生终于供过于求。

乔治给合唱团带来的不止如此。首先,他朋友多,路子广。不要以为女生的大众情人就必是男生的人民公敌,或反之亦然。事实上男女生常常具有相近的审人观。在这一边大受欢迎的男/女生只要会做人,在那一边也大多是交朋结友一呼百应,无论其中有多少水分。所以乔治很会跑关系。自弗里德里克交班后,他和鲍威尔两个人跑遍学校上上下下,争取到了长期稳定的资金、场地,和一架货真价实的钢琴。其次,他爱走穴,无偿给其它各个院系的文艺活动当伴奏,那真是有求必应,来者不拒,之后每当合唱团有比赛或者非官方演出,他就去那些地方拉观众,源源不绝的疯狂捧场的观众。

同时他又谢绝当团长,把头衔让给了鲍威尔。他说自己自由散漫,还说这种跑关系的事一次就够了,要是当了团长就得成天跑,他就没空“专注于音乐本身”了。

乔治的这种唯音乐至上、视功名如粪土的情操让戴纳简直感动涕零,五体投地。她说:“什么我金色的清风,乔治才是真正的金色的清风,摧枯拉朽,所向披靡。”为了响应他的热情,她不但在比赛、演出中身先士卒,更会硬拉玛丽、拉迪尔等人做前期推广、出文案、画海报。有时拉不到人,她就自己一个人开通宵。

但颇有人缘的乔治唯独对戴纳不太领情。咱们的佐尔出场时,戴纳和乔治已经认识一年多,仍处在半熟不熟的准朋友状态。和其他女生相比,她的优势是,漂亮,聪明,有个性,离得近。她的劣势是,不够漂亮,太聪明,太有个性,离得太近。乔治对她这一类型的有点忌惮,一直敬而远之。

比如有一次,她去乔治教室找他,没说上几句话,乔治就说他要出去一会儿。一走就再没回来。乔治他们全班都看好戏般看着她。戴纳回寝室之后气得发誓说,永远不去乔治教室了。

后来乔治自己也觉得这样有点过分。很久以后他跟戴纳多次辩白,说自己那时比较幼稚,比较生硬,比较不太会处理棘手问题。

“我那时看到你有点怕,”他直言不讳,“但现在你知道我的,绝对不是了,绝对绝对绝对啊。”

这就是他习惯的说话方式,和他本人一样极具戏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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