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我的归宿》:宇宙海滩的初晨

In 天湾集, 弦洲

The Stars My Destination

作者:阿尔弗雷德·贝斯特
发表:1956年

《群星我的归宿》,初版时名为《虎,虎》,以布莱克的《老虎》诗句开头,意指被刺上虎面刺青的男主角佛约,脚踏熊熊复仇火焰,如猛虎般向世界咆哮。

我是在十几年前看的这本书。很少有一本科幻小说像它一样,不是我喜欢的风格,没有我喜欢的主角,看完后一时无话可评,却时隔多年不断回想。它是一部举世公认的名作,但它的优点与缺点都同样醒目。

以群星做归宿,不只是一个象征,佛约最后也真的睡在了群星之间。这样的结局离不开本书的核心点子“思动”。贝斯特描绘了这样一个大约在24或25世纪的未来世界:每个人都可以不需要任何外界设备,仅靠思维的去向来使肉身瞬间移动到全球各地的目的地,“思动”,作者花了一整个序章来描写这项技术的意外发明,普及的过程以及由此技术革命带来的社会变迁。这种乍一看无所不能的技能其实也有严格限制,比如只能在同一个星球思动,不能穿越真空,比如为避免盲目跃入虚空形神俱灭,只能在公开过的站点进行思动,比如重要处所都设置了思想迷宫来阻挡外侵,女性也因此倒退回深闺时代,等等。

正剧则在寂静的太空中开始。一艘遭遇船难的太空船,一个幸存者,另一艘过路的太空船。格列佛·佛约,低级技工,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脾气不好,诺马德号的唯一幸存者,每一次离开密封舱取氧气都是一场几率对半开的生死豪赌。在残骸中度过6个月后,唯一路过的另一艘太空船伏尔加号发现了他,却置之不理扬长而去。就在伏尔加号离开的一刹那,作为普通人的佛约被杀死了,重生的是被复仇烈火点燃、全部潜能爆发的佛约。

评论一般都把《群星》称为科幻中的《基督山伯爵》,因为其情节主线正是一场炽热的复仇:佛约对伏尔加号的复仇,对全世界的复仇,而他本人又不自知地被卷入更大的势力角斗:太阳系内围行星与外围卫星之间以能源“派尔”为目标的一场星际战争。

可对于我,有关复仇和势力角逐的细节到今天大都已模糊,那是一层注定被烧掉的皮。我只记得那把火,透过冷峻字句传递过来的复仇之火,埋在情节底下慢慢燃烧似乎永不熄灭,誓要烧尽仇人,烧尽亏欠他的世界,也烧尽读者。当烧到火山爆发日出喷薄时,它却又戛然而止。忽然间,一切意义和动机都消失了,佛约发现了真相,双重真相,甚至三重真相,复仇原是个伪命题,小说的开头已经隐藏了结局。他在太空中思动了,在时空中思动了,打破了已有的一切思动规则的束缚。从未有人类做到过,他做到了。

来一场战争让你献身。遭遇一次困境来让你思考。抓住一次挑战来让你伟大。剩下的时间你们会懒洋洋地坐着,你们。猪猡,你们!好吧,操你妈的!我向你们挑战!死掉或者伟大地活着。去向上帝跪倒或者来找我,格列佛·佛约,然后我让你们变成真正的人。我让你们变伟大。我给你们群星!

在整整一本书的长度里,懵懂的人类就和佛约一样,奔忙着,争斗着,并不知道自己已经站在了又一个时代巨变的门槛前,但最后,佛约的终极一跳狂暴地打开了这道前所未见的大门。新世代的曙光照着登上宇宙海滩的第一个人类,就像鳃类动物在太古时代的初晨第一次跃出大海。

这是一种我在读科幻时很不习惯的非理性。奇幻般的“思动”机制,不加解释的大量点子,歇斯底里的演讲,把人类命运抛给乌合之众的举动,反英雄主义,无政府主义,和我偏爱的巨头们所构建的各种节制理性的精英社会的理念背道而驰。

但这种我很不习惯的非理性打动了我。裹挟一切的不羁的热情,粗糙的质朴的美感,抽风式的大起大落……贝斯特在凭着直觉和激情写作,到最后,我似乎能透过印刷的纸页感受到半个世纪前他在那一刻的下笔如飞、力透纸背。有人称贝斯特为鬼才,我觉得评的很到位。他的才华如鬼魅,如指间流沙难以把握,他试图表达的那片领域,难以用理性去分析构建,只能以直觉去触及。

因这鲜明的风格化,有人把《群星》和《神经浪游者》相提并论,甚至将它归于三十年后才出现的赛博朋克流派。在我看来,与数码空间毫无关系的《群星》归入赛博朋克,看起来有些离奇,但从文风上说不无道理。

这也是我评价《群星》优点与缺点都同样醒目的原因。它必不是我最爱的科幻,但它必是我最难忘的科幻。

最后的最后,佛约回到了最初出发的地方,回到寂静的太空,回到群星的怀抱。所有的疯狂、喧嚣、迷乱、激荡,波诡云谲,毁灭涅磐,都好像从未发生过。恍若隔世。

“佛约是我的名,地球是我的故乡,深空是我的居所,群星是我的归宿。”

我早已过了能够心无旁骛读科幻的年龄了,但当年那段空虚无聊的读研时光中,那些经典作品带给我的震撼和感动,至今还依稀记得。

——因为你们,我向往太空,我向往群星璀璨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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