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上班时又路过北京西路1320号。
1320号是一所研究院,在低调的北京西路上很是惹眼,和对面灰蒙蒙的贝家遥相呼应。我喜欢它,它的主体是错缝的淡黄色花岗岩,漆成黑色的铸铁窗裙纵向贯穿了三层的立面;是严格的中轴对称,虽不是三段式却很有经典三段式的庄重,还有让人印象深刻的那一环完整的花园。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想当然的以为那是静安区政府,后来才知道不是,区政府蜷缩在和1320号同一街区的街角上,1/4的花园,苍白乳胶漆涂面和铝塑板的空调挡板,显得憔悴而尴尬。
对1320号的关注,因这里有他的过去而更加鲜明。每次路过,我总似看见他年少时的影子,仍在这里徘徊。我想象着他瘦削的身躯,背着沉重的书包,在这里度过了每一个中学时代的午饭和放学时光;跟随父亲时他的单纯而恬静的快乐表情,淡去在夕阳西下的余晖中。我不知当时的情景究竟是怎样,但我相信那是他最美好的回忆之一。我记得每次路过这里时他隐隐的自豪,而当我有一次告诉他对面的贝家也是一座很著名的建筑时他睁大了眼睛,因为贝家那有着标志性花纹的高贵宅邸在败落后做了1320号的食堂,因此他就一直以为那是和学校食堂同性质的场所了。
所以,世界总是这样的被短期的表象欺瞒了。
我时常忍不住地想,如果他父亲没有过世,事情是不是会完全两样?他父亲会健康的生活着,会成为这里的前辈,而看上去也身心健康的他会照样在这里出没,成为家庭背景、教育和身体条件皆优的上等人选,就和不久前那菜场交易般的家长相亲会上那些几欲被架起来拍卖的热门一样;于是也不再有人反对我们的往来,一切都不会是今天的模样。
也许事情并不会这样线性。如果没有那一场变故,说不定他会变得浮夸于世,优越条件加上天性的骄傲,会让他自以为是,妄自尊大,就像别的明星学生一样,一开始吸引了无数目光,到最后被发现不过如此。我不会和那样的他惺惺相惜,更不会敬重他,信赖他,爱他。当然了,也就不会有后来。
他仍然是高尚的,才华横溢的,我也仍然相信他是身心健康的,可就像1320号曾被我认成区政府,贝家曾被他认成食堂一样,他因家庭而被认为是怎样的,于是就被认准了是那样的事实,难再有机会修改。除非他花费比获得自身能力更巨大得多的精力,来从头到尾,从内到外地改写所谓的被公认的经验常识。那样的任务毫无公平可言。
有一天舅舅和我说起澳洲的好处时我哭了。我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从不眼红国外的种种美好,但那次我真的嫉妒了。他说国外找人是看人自身的,而国内是看人家世背景的。那一刻我愤懑的落泪了。
一个人的家庭如何,就注定了他将来如何么?这是新一轮的血统论,是对人自身的不信任。1320号和贝家都会有辉煌和落魄的时候,维护精心就被看成经典,疏于管理就沦为油烟里打滚的食堂。不要说其实如何,其实的东西从来不必然成为真实。表象永远处在被颠覆和不被颠覆的可能性中,哪一次才是反复的终结,谁也不知。
我们的表象已经被颠覆过一次了,因我依然信仰着,所以事实上,我正在期待它的再一次被颠覆。
多年后再看这篇,我期待的再次颠覆实现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