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在港口举行。
持续了三昼夜的战役告一段落,诺尔维墨蓝的天空成为一片镌刻着银色铭文的墓碑,无数白色小船在反重力井台的雾气蒸腾中向上升去,逐渐挣开行星的引力,驶向群星璀璨的坟墓。
索兰依兰环顾四周。数以千计的幸存者在她周围安静眺望,低沉的挽歌久久盘旋,追随着故人,回归太空。
泰洛的葬礼,过去她不曾见过。将来,也不想再见。
索兰依兰抬头望向前方。在那里,陆地的尽头,一身戎装的金发女司令悄然伫立,默默地注视着广阔的星空。
回到基地后,索兰依兰在生命工程院独自等待未亡族人前来记录基因。出乎意料的是,一直等到次日天将拂晓,只有缪西卡一个人出现在她面前。
“我是来告诉你,别再等了,不会有人来了。”
索兰依兰愕然。
“虽然我也失去了两个妹妹,但我不会再记录基因了。”
“为什么?”
“因为,这样的复活没有意义。”
一阵沉默后索兰依兰关上大厅灯光,走出了生命工程院。诺尔维的风,打散了蓝色长发,在湿润的晨曦中无意识地舞动。前方,一望无际的海面安详地展开,稀薄的大气折射着星光西沉,在空旷的岩岸上,拉长了孤独的影子。
沿着岸线,左首的远方是医疗院和技术部,建筑群落在泛白的地平线上绵绵屹立,黢黑剪影中不断跳跃着色调各异的灯光。她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熄灯的生命中心,死气沉沉的高大拱门仿佛黑色的墙,和远处的灯火阑珊形成了鲜明反差。
这个地方原来只是一片汪洋。五年前当母城从麦克罗斯走廊那迷宫般的维度中突破出来时,第一眼看见的这颗蔚蓝色行星,是一颗表面裹着厚厚海水的真正的水星。整个星球只有一小块陆地露出水面,无处容身使人们几乎放弃了这个星球。那时,还没有人想到,它会成为今天的诺尔维,一个让人不惜代价想要捍卫的新家园。
索兰依兰疲惫地仰望着昨夜的星之坟墓,有一会儿她期待能在那里看见遥远的故乡。后来缪西卡离去的脚步声提醒了她身在何处。她回过头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缪西卡。
“回去吧,索兰依兰。泰洛的克隆时代,应该结束了。”
或许,她早已意识到。几世纪的帝国,在一场战争中土崩瓦解。几千年的传统,也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烟消云散。
她无法想象,尽管她知道,这曾是他的毕生愿望。
技术局同样彻夜无眠。
侵略者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突然撤退,但它们在诺尔维空域引发的恐惧和窒息,已下传到了星球表面,在一片片数百公顷的浮城上,洒下死亡的阴影。即使是在行星的心脏基地,表面的沉着下也涌动着惊慌,在宽广的中央实验大厅里,控制住绝大多数的人。这种惊慌更明显地表现在室内凌乱的状态上,实验槽横七竖八地霸占了室内大部分地坪,透明壁面映出槽内浸泡的奇形怪状的肢体,在照明光线下泛出异样的光彩;肩扛着将星和校星的人们掩饰着倦容,在弥漫着过氧化氢和氖雾光的大型缸柜之间蚍蜉般行走。唯一巍然不动的,是女司令的金发,始终在中央安静地闪亮。
实验槽的那一头,暗绿的屏幕上雪崩一样不断涌出各种分析数据,斯顿博士朝那块明暗斑驳的电子板凝视了半晌,最终轻轻叹了口气。
“无法断定对方的基础成分和来源地。”
戴纳·斯特林瞥了一眼斯顿博士令人气馁的汇报,点了点头。先于她发话的是坐在对面的凯将军,他是一位60多岁的老人,疤痕纵横的脸颊和胸前佩戴的十几枚勋章明白地标记了他的戎马生涯。
“不是因维人?”
“不是。”
凯将军转向戴纳。意料之外的分析结果在他钢铸般的面目上落下了痕迹,也为他的质疑找到了理由:“应该把那个泰洛女人叫来,泰洛人对于生命物种有更先进的研究。”
“明天吧。”
戴纳简短地回答,转手伸向另一份报告。
“等到明天?”
“也就等几小时吧。第四暗流让它们损失惨重,它们要再组织有效进攻,至少得等第四暗流平息。”
另一边的诺娃·萨托里站起身说:“按照技术局计算,第四暗流最早也要等三天后才能平息。”
“即使是这样,仍然不应该太放松警惕了。”
“我们并没有放松警惕,将军。”
“不知道它们是谁,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它们从哪里来,这样我们根本无法知道它们的目的,还有它们最可能从哪里进攻。”
戴纳仔细看着手里密密麻麻的文字,面无表情。“索兰依兰今天的假我已经准了。这是他们族人的传统,我不想破坏。”
“传统,不就是克隆死人吗?”诺娃合上终端,生硬地说。
金发女子抬起眼睛,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是克隆死人。”
诺娃耸耸肩。
“我还是无法理解。”
“就和他们无法理解人类生儿育女一样。”
“可是他们现在已经越来越理解了我们的方式。”
“那么我们也会越来越理解他们的方式。”
诺娃挑起半边弯眉,神情倨傲了几秒钟。从凯将军那边投来的冷峻视线使她恢复了惯常的稳重。她欠了欠身,走开了。回身的时候,她瞥见刚才被议论的对象出现在门口,正安静地朝这边走来。短暂的尴尬被警觉替代,擦肩而过的瞬间,对方面部的某种特征引起了诺娃的注意。诺娃回过头,严肃地注视着索兰依兰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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